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瞎庄说书

  □陶中民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 运动一个接着一个, 在我的老家高杨店农村, 也不管农忙农闲, 每天都是学习开会, 开会学习。那年月, 人们的精神生活和物质生活同样贫乏, 平常基本没什么娱乐活动。在那时, 如果看一场电影 (不是样板戏就是战斗片) 、 看一场把戏 (民间魔术杂技之类的) 就是 “文化大餐” 的话,那么听一场瞎庄说书就算得上 “文化盛宴” 了。
  当年, 说书作为一种群众喜闻乐见的民间艺术, 因其唱腔优美, 节奏明快,通俗易懂, 在豫东、 鲁西和皖北一带流行甚广, 很受群众欢迎。其种类主要有坠子、 琴书、 大鼓书等。我这里要讲的“瞎庄说书” 便是其中的大鼓书。
  大鼓书, 是一种说唱兼有的传统曲艺, 道具简单, 场地不限。演唱者一手敲鼓, 一手握板, 唱一段, 说一段, 并配有动作表演。
  瞎庄—小名叫小庄, 大名叫李学敏, 高杨店南边大李庄人, 自幼双目失明。及长, 为了生计, 拜一说书艺人为师。学成, 便在高杨店及周边的十里八村说书为生 (到哪儿说书, 生产队管饭给粮食) 。
  据说瞎庄跟我们陶楼一队谁家有亲戚, 所以到我村演出也就相对多些。每次来, 总是先在亲戚家住下, 白天听人讲书或睡觉 (其实在构思作品) , 晚上说书。所说内容不外乎歌颂党的领导,战斗英雄的传奇故事等。传统古书在当时 “破四旧” 的政治环境下, 是被严禁的。一队有一远房大爷陶怀俭, 颇有些私塾底子, 常找来一些战斗小说念给瞎庄听, 瞎庄便把小说中的时间地点、 人物关系以及故事梗概熟记于心, 再按说书的形式编了唱词, 用通俗的语言把故事加以演绎, 一部书便这样形成了。
  那时候, 一听说瞎庄来村了, 人们比过年都高兴。学也上不进去了, 活儿也没心干了, 只盼着天早早黑下, 好去听书。杀猪的工长家东边有一片空场子, 那儿便是瞎庄的书场了。
  天将落黑, 一轮明月挂在东边的树梢。“咚咚哒哒” 的鼓板声响起, 说书就要开始了。
  瞎庄听着人来得差不多了 (书场里早就黑压压一片) , 便收住鼓板, 开腔念道: 嗯—天也不早了, 人也不少了 (咚咚咚! ), 再不开腔恁都该恼了(咚咚) ……各家小心自己的门户, 招呼好自家小孩儿 (咚哩个咚咚咚! ) ……说书不说书, 上场先读主席语录……诗曰
  —红军不怕远征难……这些说完, 还要先唱一个小段儿, 叫作 “书帽儿” , 然后才书归正传: 这也算四句为诗, 八句尊纲, 二八一十六句的勾开, 列位蹲蹲站站, 且听俺吐字不清, 道字不明, 哑喉咙破嗓, 慢慢地道来一回—
  瞎庄说书, 唱腔时而婉转, 时而高亢, 时而低缓, 真假声结合, 并巧妙地将地方戏曲 (豫剧、 曲剧、 越调等) 和民间小调 (坠子、 琴书、 二夹弦等) 的旋律杂揉其中, 听起来韵味儿十足; 唱词合辙押韵, 朗朗上口; 念白抑扬顿挫, 声情并茂; 表演绘声绘色, 惟妙惟肖; 故事编排跌宕起伏, 悬念丛生, 逻辑缜密, 引人入胜; 语言 (大量的俗语、 俚语和歇后语的运用) 丰富生动, 通俗易懂, 人物活泼鲜明, 栩栩如生—听着真是一种享受。
  每到鼓板骤急, 节奏骤紧, 声调突高, 便知高潮即来。正在节骨眼儿上,瞎庄却停鼓住板, 戛然而止: 欲知后事如何, 且听下回分解, 吸棵烟歇会儿。一匮 (回) 书就这样唱完了。
  吸罢烟, 喝了茶, 鼓板一打, 瞎庄便“书接上回” 。
  三匮书说罢, 时间已近午夜。瞎庄便要收家伙儿散场。不料听众们意犹未尽, 纷纷起哄: 再来一段儿!来, 呱唧呱唧!掌声热烈, 经久不息。奈何瞎庄白天也就编到这儿, 可又众愿难违, 只好现编现演, 接着往下说。只说到三星偏照, 皓月西沉。
  最后一次听瞎庄说书, 我已经到平舆县城上高中了。彼时,“文革” 结束,拨乱反正, 古装戏重回舞台, 古书也解禁了。那是一个炎热的暑假, 一天晚上, 我正躺在院子里的凉床上, 百无聊赖地听收音机里刘兰芳的评书, 突然一阵熟悉的鼓板声远远地传来—瞎庄来了!我顿时来了精神, 一骨碌爬起,顺手掂只木凳就往书场跑去。那次瞎庄说的是 《七侠五义》 。第一次听瞎庄说传统书目, 感觉这时瞎庄少了些禁锢和约束, 书说得更加游刃有余, 收放自如。人物形象丰满, 传奇色彩浓厚, 情节曲折离奇, 内容精彩纷呈。
  后来听说, 随着题材的越来越广泛, 瞎庄说书愈加精彩了, 《隋唐演义》 、《岳飞传》 、 《包公案》 、 《狄仁杰》 、 《大明英烈》 等等不少章回小说, 瞎庄都说过。
  好多年没有瞎庄的消息了, 不知如今还是否健在?
  开封胡中花、 荷泽郭永章的坠子,济宁刘世福、 涡阳丁延果的琴书, 我都喜爱有加, 但比起瞎庄的大鼓书, 总觉得少点儿什么。也许正是那时时萦绕脑际的亲切的乡音和浓浓的乡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