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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0年12月08日
无辜与无耻
    息妫 (资料图片)

  文/张树民
  豫州,古华夏九州之一,又称中州。一踏上这片古老而神奇的土地,便能感受到悠久历史的厚重。而我的目的地信阳,特色愈加分明,地域文化饱含“豫风楚韵”,既有江南的灵动,又有北国中原的豪气。自商周,经春秋战国,历各朝各代,从古义阳、申州,至北宋因避皇帝讳而改称信阳,三千载的漫漫岁月,沉淀了太多的悲欢故事,让我思绪绵绵,感慨万千。
  春秋时代,正值奴隶社会向封建社会的过渡时期。周朝廷式微,天下动荡混沌,大小诸侯割据一方,有记载的就近两百家。弱肉强食,恃强凌弱,杀戮不断。现今信阳的息县一带,那时曾有一个弱小的诸侯国——息国。息国之君息侯娶妫氏为妻,史曰息夫人、桃花夫人,亦称息妫。息夫人“有绝世之貌”,“目如秋水脸似桃花”,被誉“真天人也”!
  息妫虽生得美貌,然从未媚惑任何人,高洁而无辜。然而,在一个充斥野蛮暴力的无法无天的社会里,无辜者,也会成为强权者觊觎掠夺的对象。于是,围绕息夫人的美貌,几个男人的丑恶和无耻,展现得淋漓尽致。所谓“红颜祸水”,正是渣男甩锅栽赃的证据,这一点,完全可以从息夫人的遭遇得到印证。
  有关息夫人的故事,《左传·庄公十四年》有很简略的记载。而《东周列国志》第十七回,《楚王杯酒虏息妫》描述较为详细,无论是否演义,史实应该不谬。
  话说楚文王时,大楚强盛,靠武力不断灭周边诸侯小国,顺我者存,逆我者亡。息国孱弱,只好依附楚国,向其称臣纳贡。唯蔡国依仗与齐侯的姻亲关系,偶尔还敢同楚国叫板,自然成为大楚的眼中钉。蔡哀侯与息侯分别娶妫氏姊妹做夫人,两侯亲为“连襟”,可谁能料想,那蔡哀侯是个贪色无耻的人渣,竟打起妻妹的主意。一次,息夫人路经蔡国,蔡哀侯执意宴请,席间轻佻挑逗,非礼调戏,色鬼相毕露,息夫人大怒而去,再不入蔡国。蔡、息灭国的悲剧自此拉开序幕。
  息侯得知夫人于蔡国受辱,决意报复。然息国武力微弱,只得借刀杀人。息侯对楚文王又是行贿又是挑唆,还献毒计,正中楚文王下怀,于是依计出兵,活捉蔡哀侯归楚。待蔡哀侯得知中了息侯奸计,更恨之入骨。春秋乱世,礼崩乐坏,道德沦丧,孔子之所以拼命鼓吹“仁义礼智信”,就是因为社会上缺乏过甚。彼时,权贵贪财好色,武力劫掳,风行于世,楚文王恃强有过之而无不及。一旦耳闻那儿有极品美女,必掳夺归己。蔡哀侯深谙此道,对楚文王说:“息妫之美,天上罕见,人间不二,楚宫没有!”听得楚文王垂涎欲滴,说:“寡人得一见息夫人,死不恨矣!”居然放了蔡哀侯。楚文王显然是尚武的巨人,道德的矬子,任性得为所欲为,只把无耻做荣光。由是,息夫人无辜受难,息国灭亡便不可幸免。
  楚文王色魔附体,不得息夫人誓不罢休。假巡访之名到息国,擒拿息侯,灭了息国。息夫人闻变,欲投井自尽,被楚将拦住。楚文王以“不杀息侯,不断息祀”为交易条件,换息夫人不再寻死。息夫人被掳入楚宫三载“未言”,楚文王问她何故?答曰:“吾一妇人而事二夫,纵弗能死,其又奚言?”(见《左传·庄公十四年》)痛楚,无奈,郁郁寡欢……楚文王开脱说,其罪全在蔡哀侯,于是,出兵灭了蔡国。没过几年,楚文王死了,又一个无耻的人渣现形,楚文王之弟子元把持朝政,垂涎嫂嫂的美貌,费尽心机欲得之。绝望的息夫人,终以自尽而香消玉殒。
  对于息夫人的悲剧,历史上有人同情,有人赞美,亦有人指摘。百姓感念息妫牺牲自己,而救他人,立庙祭祀;唐朝宋之问、王维,作《息夫人》诗,满是同情和赞美;杜牧《题桃花夫人庙》,多含讥讽之意:“细腰宫里露桃新,脉脉无言几度春。至竟息亡缘底事,可怜金谷坠楼人。”杜牧借褒扬绿珠为守节坠楼之贞烈,来讽刺息夫人面对强权的软弱,苟且偷生。却不顾绿珠跳楼,是受人渣丈夫石崇所迫的史实,也无视权贵的恶状,专拣软柿子捏,杜氏大有势利小人相。唐代还有个叫汪遵的诗人,写了首《咏息国》:“家国兴亡身独存,玉容还受楚王恩。衔冤只合甘先死,何待花间不肯言。”这厮以卫道士自居,虚伪偏执,罔顾事实,视恶不见,于善而欺,斥责息妫在国破家亡被贼人强掳后,而不尽节一死了之,此诗充斥着对女性偏见的腐臭之气,乃甩锅思维的典型。
  从历史或现实来看,弱者依附强者,无论是个人,还是如弱小的息国之类,皆“我为鱼肉人为刀俎”。息国之亡,乃“丛林法则”使然。罪魁祸首,无疑是由昏暗的无规则的社会制度,或者说,已失控的社会秩序,放纵出的诸如楚文王之类的强权者。失去约束的强权者,贪婪无度,荒淫无耻,卑鄙下流,戕害无辜何足道哉!一个从不媚权势的弱女子,息夫人不仅无辜,而且比起当今以色媚权、以色媚财的货色,不知高洁多少倍。
  (作者系《沈阳日报》高级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