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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1年10月29日
父亲栽下的植物
  文/郭建光
  那年早春,邻居龙叔穿着长棉袄来到我家串门。龙叔的牙齿有所残缺,一笑露出牙根,并不美,可是他的笑容背后一定有着父亲一眼就看得懂的秘密。“管捂种了。”父亲用平静得无法看透的语气对着龙叔的这个微笑回应。
  “可不是!”龙叔继续保留着他脸上的微笑。
  “老三,你快抱窝没有?”“扯那是啥事!”显然,父亲对这种不礼貌的挑衅有些情感上的抵触。不过两个人围在一个小煤炉前搓着手有一搭没一搭谈着,谈着很快到来的春天,谈着即将吐蕊的榆树,谈着融化的积雪。
  父亲熟练地递给龙叔一支黄金叶,那盒烟是我上街买的,也就五角钱。父亲的思考都是从一支支烟雾缭绕的烟开始的,累的时候他赤着脚一屁股坐在地垄上面对菜地抽一支;农闲时坐在沟边望着沟渠裸露的黑胶泥一支接着一支抽烟。他种下的一棵又一棵苦楝树成为我们游戏的中心,我们会一圈圈围着楝树奔跑,快摔倒的时候就会伸手去扶树干;春天的时节,放学回到家,就会发觉楝树最晚发芽,却急忙忙开花,一树的淡紫色花是飘动的云朵,更是成群蜜蜂奔赴的“盛宴”。
  我从未正式问过父亲种这些不成材的楝树、臭椿有何用处,可是我知道盛夏坐在树下吃捞面条的时候,最讨厌的就是从臭椿树上降落的一条条毛毛虫,那丝丝条条的线在阳光下格外显眼,而绿色的黄色的或者身上布满如眼睛般花纹的怪物,成为童年挥之不去的噩梦,至今心有余悸。
  依旧是炉火熊熊,父亲打开煤炉下的那个小铁门,进入的冷风很快将蜂窝煤变得红彤彤甚至有火焰跃出。
  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谈话,急性子的龙叔突然掀开大棉袄,拿出一个被塑料布包裹的棉布包,然后我们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其吸引,棉布里面还有一块手绢,然后里面才是白花花的芽,对,纤细的辣椒嫩芽!“还不能拿到外面看,遇光就变绿色了。”龙叔说。
  短暂的几秒过后,他快速把这些白白嫩嫩拥簇在一起的小芽再一层层包裹,然后藏到棉袄深处、贴近肌肤的地方。
  父亲看着开始并不说话,等到他吐出最后一个烟圈,才露着黄牙打趣着,“你呀,这抱窝的技术还差乎事儿!”“扯,你就扯吧!”龙叔不依不饶,不肯在言语上有半点吃亏。
  父亲说龙叔曾经是一位先生,中专毕业后成了一名正式教师,后来因为超生主动辞去工作。
  是龙婶的吆喝声唤回龙叔迟迟不肯踏出去的步伐。开饭了,两个男人才寂静了几秒,然后人走,茶还未凉。
  天亮了,父亲也会偷偷掏出那些种子查看“孵化”的进度,我多想做其中的一颗种子,也在父亲臂弯里温暖地度过早春时节的最后一搦严寒,然后迎来春意盎然的季节,芳香的空气中弥漫着油菜花香的日子,蜂缠蝶绕热闹热烈的日子。
  那些努力发芽的种子,随后会在合适的日子被播撒到经过铁筛一遍遍筛选过的培养土里,那里是父亲种植这些“孩子们”最初的童床,然后会用经过白天阳光暴晒过的水一遍遍喷洒,为了保暖会在外面覆盖上一层塑料薄膜。
  经过10天左右短暂修整过后,然后是等待,等待着春天真正地来到,不再有风霜雹雪,一株株被移栽到大田里,等待着第一朵花开,然后是打枝压条,用着多年积累的经验,为这些藤蔓下一场赌注,丰收或者薄收。而那些辣椒会一遍遍开花,一遍遍吸引蜜蜂蝴蝶在菜园里蹁跹,而被晾晒的西红柿苗也在奋力向上生长,只不过需要用纤细的竹竿为其成长做支撑。
  等到第一颗西红柿泛红,等到第一条顶花带刺的黄瓜投放到嘴里,等到铁锅里翻滚的辣椒鸡蛋变成美味的下饭佳肴,我知道繁忙的背后,这一切即将走在逝去的路上。
  菜园中心的那口老井辘轳,被一遍遍上上下下的木桶上的麻绳磨合的伤痕,都在见证着一个时代的远去。我还记得那井口冬天升腾白雾,夏天依旧升腾白雾;还有每天我上学前照例到菜园走一趟脚上踩踏的泥巴;当然还有西瓜地里一个个滚圆大西瓜的诱惑。
  菜园中心的那条小径的南侧种植着一行榆树,榆树下面会种下几株土豆苗,到了盛夏,土地会被一颗颗土豆拱开一条条缝隙,而我们就对着这奇妙无比的土地,以及土地上的植物潜心研究,研究他们的一生。
  至于味蕾,至今想来满口植物汁液的味道,所以有时候我想,自己是不是也曾是一株父亲心头栽下的植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