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温培雅
文友送我一个景德镇三勤堂的茶盅,淡淡的雨过天青色,润润的玉石手感,素朴而明净,很有古代君子的气宇,甚合我意。天青色似千年的窖酿被打翻,愈品愈浓;又似一泓碧水被吹出粼粼波光,愈远愈淡。
《庄子·外篇·天道》中说:“静而圣,动而王,无为也而尊,朴素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万事万物,最纯粹最自然的美感,无外乎与天、地之道相互呼应的状态。由此想到了天青色的发源时期宋朝,那是最雅致的一个朝代,茶汤要点到最好,瓷器要烧到最佳——天青色瓷器是这个朝代审美的极致。据说,一天宋徽宗做了个梦:雨后云彩四散之际,被凉风拉成一条薄薄的飘带,而玄光未现,显得天青。故对烧瓷工匠下旨:“雨过天青云破处,者般颜色做将来。”一时间,不知难倒了多少能工巧匠。最后汝州的匠人心有灵犀、技高一筹,烧出了令宋徽宗满意的天青色。汝窑也有粉青、豆青、月白等颜色,但以天青为上品,天青色也成了汝窑的最大特征。
这种只可意会无法言传的色彩是如何烧制出来的?至今无人能解。明清以来仿品不断,但始终仿的全无模样,最爱附庸风雅的乾隆皇帝曾手扶水仙盘仿品黯然神伤:“仿汝不似汝也。”李苦禅先生也曾写过:“天下博物馆,无汝者,难称尽善尽美也。”
每到一个城市,我特别喜欢逛博物馆,印象最深的是故宫博物院和湖北博物馆的瓷器展区。众多的瓷器在灯光下晕染着岁月的光,让无数的兴衰往事渡过悠悠历史长河而来。这些我们视作珍宝的瓷器,不过是当时生活在那些朝代的人们用过的杯盏碗碟、盘盆壶瓶而已。虽然失去了昔日的华美璀璨,但是周身透出圆润沉稳的光,就像一个坐禅的老人,眼观鼻鼻观心,淡然面对形形色色的探寻目光,活在庄周梦蝶的意境中。一般这时,我的脚步都会很轻,气息也很轻,不愿惊醒那千年一叹的流离沉梦。
天青色的发明者——文艺青年宋徽宗在靖康之耻后,埋葬了自己的国家,也断送了自己的文艺生涯。他的“彻夜西风撼破扉,萧条孤馆一灯微。家山回首三千里,目断山南无雁飞”痛到极致也萧瑟到极致。元朝宰相脱脱曾评价他“诸事皆能,独不能为君耳”。写字创出瘦金体,瓷器烧出天青色,绘画开山立派引领“宣和体”,既然诸事皆能,何必生于帝王家?福兮祸兮?这大起大落的人生,又有几人能参透。
古人讲:“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喧嚣的红尘中,炫丽的色彩蒙蔽了双眼,嘈杂的音调扰乱了心智,满眼的食物却是食不知味。而素简的生活却可以让我们向美而生。洁净素雅的天青色里只应曲水流觞吟诗,煎茶佐酒读书,围炉煮雪赏梅。
盛世新春,繁华都市自有燕舞莺歌、火树银花;平常人家也可墨香盈室、诗酒茶花。天青色茶盅中泡一杯淡茶、本木色书桌上读一卷书香,清风素简、微笑向阳,又何惧人情冷暖、似水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