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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2年08月26日
如愿
  文/梁灵芝
  半小时离开市区,驱车2小时,跨过平舆、汝南、新蔡3县,经过大大小小300多个红绿灯,我终于把母亲送回了小村。
  车里还坐着大姨,她长年腰疼腿疼,如今已步履蹒跚,行走困难。车一出县城,母亲就电话约了大姨。因为疫情,她俩与二舅已经两年多没团聚了。
  春节前夕,二表哥打电话告诉母亲,二舅被检查出胃部长了肿瘤,在县医院做了切除手术,他特地请了一个月假从外地回来照顾。术后二舅身体孱弱,吃啥吐啥,全靠营养液维持。过罢年,表哥带二舅到省肿瘤医院复查,发现他全身多处出现皮下肿块。考虑到二舅的年龄和身体情况,医生不建议再进行治疗。
  在草木蔓发的春天,二舅的生命进入倒计时。
  年逾七旬的母亲,送走了她的父亲母亲,送走了她的大哥、小弟和小妹,将再送走她的二弟。
  二舅披着一件军大衣,右手拄着拐杖,左手拖着带轮的行李架,从里屋蹒跚地走出来,慢慢走到母亲面前的椅子上坐下。舅妈收拾过锅灶,为舅舅端来一杯温水。老姊妹几个就围坐在小院里闲聊。
  母亲不止一次告诉我,他们兄妹11人,陆续出生于20世纪四五十年代,经历过战乱、贫穷、饥饿,只活下来6人。母亲一出生就被过继给她的姑姑,直到1960年她12岁时,才知道这件事。那一年,她回到村里,大舅、二舅省了几天的口粮,到食堂换了一块红薯给母亲,告诉她说:“咱们是亲兄妹呀!”
  知道自己身世后的母亲,始终感念着生她、养她的两个家庭。成年后,对这两个家族的数十个侄子辈视如己出,倾其所有照顾。但她只是一个靠微薄工资度日的普通职工,能做的不过是给来城里办事的亲戚、在城里求学的孩子做一口热饭、提供一个屋檐而已。那些年,我家几乎每天都会有乡下来的客人,家里的床都是上下铺。
  血脉亲情从不因分离而中断,母亲的5个兄妹和母亲都很亲近。二舅来我家,进门第一句先喊“姐”,如果没有见到母亲,第二句就是“俺姐呢?”和母亲说话,称外婆(母亲生母)“咱娘”,仿佛母亲从未远离那个家。表哥表姐长大以后,也和我们多有走动。他们只要回来过年,就会拖家带口来看母亲,平时也经常给母亲打电话、发微信。
  此刻,春光正好。午后和煦的阳光洒在小院里,几位老人围坐着,院子的一角凌乱地晾晒的衣物和墙角堆积的杂物,显示出这是一个普通农家。二舅身后是一幢漂亮的西式小楼。小楼设计新潮,凸出的阳台呈流线型,外立面刷漆,在村里不多的几幢小楼里显得特别出挑。这是二舅最得意的作品,为别人盖了一辈子房子的二舅,给两个儿子盖的房子让全村人眼热。
  这也应是二舅最后的“作品”了吧!
  驱车穿行在村庄和麦田中间,空气里浮动的花香草香麦苗香,将一个个记忆的细节拽回我的脑海:
  二舅家门前是洪河岔流,夏季河水上涨,淹到埂下两排大树,树与树之间的浅水区是我和弟弟练习“狗刨”的天然游泳池。我们常常在那里玩到双手泡得发白。二舅吸着烟,不急不焦地等着。
  二舅进城时总用自行车驮着两个化肥袋子,里面装着青青的玉米穗、沾着泥土的甜瓜和红薯。在那粮票供应不足的年代,这些新鲜的应季产品是难得的美味,填充了我们饥饿的胃。
  我家盖房的时候,二舅带了村里一帮伙计连着一星期来帮忙。为了帮母亲省钱,他们从不在我家吃晚饭,天黑透了才赶往20里外的村子。
  二舅不苟言笑,但从不打孩子。每每得知我们姐弟因为淘气贪玩挨了打,他总是劝慰母亲:别生气,有话慢慢说,孩子会懂事的。
  三舅走得早,善良敦厚的二舅干啥活儿都带着表弟柏林,直到把他带成一个泥瓦工、木工、建筑工和油漆匠全拿的“好把式”,自己能带人承包大大小小的工程……
  人生百年,终将与亲人有一次生死离别。二舅这匆匆而来、匆匆而去的一生,可有什么遗憾?
  因为贫穷,母亲初中就辍学了,二舅小学都没毕业。像母亲对我和弟弟妹妹的期望就是好好读书一样,二舅对孩子也是有期望的吧!他面朝黄土背朝天为家人挣得温饱,靠下苦力给人盖房子挣钱供4个孩子读书。二舅的孙子辈陆续有人成为都市白领,告别了小村;即使仍旧留在村里的,也衣食无忧,不会再像他一样屡屡为子女的学费发愁。
  车载音乐里正放的一首歌《如愿》恰如我的思绪:“你是岁月长河,是我之所来,也是我心之所归。我将见你未见的世界,写你未写的诗篇……”
  山河无恙、烟火寻常。二舅一生含辛茹苦,如今日子安稳、岁月静好,孩子们都能以自己的方式奔赴他们的梦想。而他,还能把自己最好的“作品”留给家人、慰藉后人。
  二舅啊,你可知道,人被惦记就不会死。
  告别小村,告别给过二舅奋斗和希望、并将永久拥抱他的土地,在春风荡漾中行走,我的心里泛起阵阵波澜。我也是二舅的后人啊,几十年后,终将会在另一条路上与他、与那些逝去的亲人重逢。余生该怎样才能不留遗憾呢?“愿不枉啊愿勇往啊,这盛世每一天。”
  (作者单位:驻马店日报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