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孔得方
一条小溪从深山钻出来,九曲十八弯,穿过一座又一座小型水库,在华北平原的南端汇入北汝河。这便是我家乡的那条山溪,它渺小到没有名字。
春天的山溪很美。随着气温升高,岸边的芦苇吐出新绿,鲜嫩的叶子在春风里摇曳。溪水流过之处,盛开着五颜六色的野花。勤劳的蜜蜂嗡嗡地飞着,蝴蝶时而流连于花丛之中,时而聚集在水洼边缘。沙地里,几只喜鹊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像是在讲述着森林里奇幻的故事。
夏天雨水充沛,溪水愈显丰盈。翠鸟在苇秆上一动不动地站着,像极了颇有耐心的钓鱼佬。或迈着长腿在浅滩处徘徊,或扇动着翅膀在水面上方低飞。偶尔有三两只野鸭从芦苇丛中游出,稍有风吹草动便潜入了水中。蓝蓝的天空上飘着悠悠的白云,茂密的树林掩映着红砖青瓦的村舍,仿佛一幅鲜艳迷人的水彩画。
秋天,岸边山坡上金黄的落叶像一只只蝴蝶在风中翩翩起舞。浅浅的溪水之中漂着许多落叶,像一只只满载秋思的小船,伴着大雁的歌声向远方驶去。
冬天的山溪几乎绝迹了,只余下三三两两的水潭,从山顶往下看,就像一面面放置在谷底的镜子。天一冷,潭水便结了厚厚的冰,山溪也就此被封存,只等来年春暖花开的时候再活跃起来。
山溪虽小,却是鱼儿的天堂,由于连着山外的水库,所以春夏季节会有许多洄游的鱼儿。还有许多野生鱼,比如:野鲫鱼、白条、麦穗、马口等。小时候,我们砍一根结实的竹子做鱼竿,缝衣针烧红捏弯做鱼钩,细丝线上拴根鸡毛就是线和漂,钓饵是馒头或蚯蚓。钓到的鱼多数是白条和马口,偶尔有幸钓上来一两条二三斤重的鲤鱼或巴掌大的鲫鱼,便是最大的成就。在溪边将钓到的鱼先简单收拾一下,回家再用盐腌半个钟头,根据个人喜好还可以拌点儿淀粉,然后一条条地放到地锅里用油煎至两面焦黄,一道美味解馋的农家煎鱼便做好了。
那时,父亲非常擅长扎鱼。他经常傍晚时分提着鱼叉去溪边。父亲不让我靠近,每次,我都是远远地看着他扎鱼。夕阳余晖中,父亲在溪边蹲着,注视着水面。突然,父亲悄悄地站起身,将鱼叉举过肩膀,朝目标掷了出去。等他把鱼叉提起来的时候,我看到一条七八斤重的红尾大鲤鱼被牢牢地扎在鱼叉上。
回家的时候,我用野草穿了鱼鳃,自豪地将大鱼提在手里,父亲扛着鱼叉,牵着我走在夕阳下的小路上。小伙伴们闻讯赶来,我提着鱼给他们看,虽然胳膊有些累,我却不愿意松手,生怕被谁抢了去。父亲扎鱼特别有经验,根据光线的传播原理,水里鱼的真实位置与人眼看到的位置是有误差的,父亲能根据鱼的位置调整鱼叉刺入的角度,一出手,往往一击即中。
山溪岸边盛产野麻。小时候每到夏季,我和母亲都到溪边割野麻。割下的野麻,一捆捆地泡到溪水里,这叫“沤麻”。每一捆上压两块大石头,因为麻秆是中空的,会漂起来。泡一周左右,将沤好的麻捆捞出来,麻皮很容易就剥下来了。麻皮晒干后可以搓成麻线,在以前用处大得很,现在则被化学纤维替代了。剥了麻皮后光溜溜的麻秆做了烧火的柴,有特别直溜的,被我留下当金箍棒耍了。如果一个人很瘦,也会被我们称作“麻秆”。以前山里人生活条件不好,有许多“麻秆”,我便是其中之一。但前不久我回了趟老家,已经难见“麻秆”了,“胖墩”倒是不少。
这条无名的山溪,像山里的孩子一样,从深山老林里跌跌撞撞地走出来,一路向着前方,向着光明和未来奔腾而去,而我也是如此。我站在单位门口的北汝河岸边,看着眼前清澈的河水,不禁热泪盈眶。我家乡的山溪就在这汝河水里,我嗅到了她芬芳淳朴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