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健
老宅是老屋的根基,老父亲是老屋的主人。
老宅坐落于风景美丽、四季分明的淮河北岸,是小余庄非常普通的一处宅子。据传,最初在小余庄居住的多为余姓人家。那时候在村子的东北角有一座砖窑,长年烧砖,烟火不断,窑门口向着西南方向正对着小余庄。老家人说,余(谐音鱼)怕火,火一直烧,把水烧干了,鱼也就无法存活了。天长日久,余姓没落。当然,这只是老家人的一种迷信说法。后来范、徐、孙等姓氏人家相继搬迁而来,纷纷在这里发迹,人丁兴旺。随之搬迁而来的还有陈、涂、吴等单门独户人家,在村庄中自然就显得有些形单影只了。在人民公社大集体时代,村子中曾一度流传这样的顺口溜:姓范的掌权(当队长),姓徐的掌钱(任会计),姓孙的掌粮(粮库保管员)……
老家离淮河的直线距离100米左右,每逢汛期,大雨滂沱,淮河水也变得浑浊不堪。它像一头发狂的猛兽,翻卷着两岸的杂草、庄稼、树木等,咆哮着冲向东南,势不可挡。房前屋后的沟塘洼地积满了水,癞蛤蟆躺在里面长一声短一声地叫着。
1968年,我还没有出生,听说那场大水无情地淹没了田园,摧毁了家园。
那年只有23岁的父亲没有气馁。他发扬愚公移山的精神,在生产队每晚收工之后,到宅基东南不远处取土,一担一担地挑往老宅基上,那时还没有架子车,只有依靠两个肩膀。一天、两天……经过三个多月的夜间奋战,使占地七分的老宅,成了高出地平面将近两米的高台,那是父亲用肩膀挑起来的。
高高的宅基地垫好后,父亲请来生产队里的一帮壮汉,唱着夯歌,抬着石夯,把宅基地砸实,开始了他的第二步宏伟计划——建房。
家里穷,没有多余资金购买砖头。但是考虑到房屋的牢固性,还是购买了少许砖块,用来作为墙体的地基。逢上连阴雨,也不用担心墙体被雨水浸泡出现裂缝。砖块地基垒砌完成,每天收工后的晚上,一套墙板是父亲造屋的模具。把墙板固定好,用铁锨往里面填土,再抡起一个几十斤重的铁锤,把填进的土砸实……父亲不知疲倦地干啊干啊,10多天,三间房屋的墙体终于高高地耸立在了小余庄南头的一角……我能想象得出,房屋落成那天,父亲是多么激动和自豪——这完全是自己挺直腰杆、不畏艰难一手建造的,家里人终于有了一个窝,就是付出再多的心血和汗水也是值得的。据说,竣工那晚,家里特意备了一桌酒菜招待帮工的乡亲。那晚,父亲喝得有些醉了。
后来,曾在不同的年份,淮河又闹了几场水灾。记忆中有两个年份的盛夏,宅下都成了水乡泽国。我们到水里游泳嬉戏,然而老屋在老宅的呵护下安然无恙。
而今,老屋依旧屹立在老宅上,与周边气派的楼房相比愈显老态龙钟了,郁郁葱葱的树木把它掩映其中,好像时光把它掩映在了岁月深处。父亲坚守在老屋,守护着老宅。母亲四年前仙逝以后,无论我们怎么劝说,父亲都不肯离开老屋。他说,在老屋已经习惯了。我知道,老屋、老宅是老父亲当年自力更生的杰作,早已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那里有他的根、他的魂,那里有他久远的回忆和思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