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文智
午后,日头毒辣地晒着西大岭。
棠梨树下,麻花石板炕得脊梁发麻。一只马蜂在我的鼻尖上停了一下,“嗡”地一声又飞走了。瞌睡……忽然,感觉有雨点子砸在身上,睁开眼时,暴雨已经笼罩了整个山野。
西大岭的岭脊上,一头母牛朝我这边“哞”地叫了一声;我家的红牤牛一听来了精神,尥着蹄子冒雨向岭脊那边跑去。
我家的红牤牛翻越西大岭不是一次两次了,每次都是因为岭西的母牛。它的这个德行,每次都让我恨得咬牙切齿。此刻,山风呼啸,山雨正紧,我大声叫骂着牤牛,跟着向岭脊跑去。
岭西的山腰里有一个天然的石棚,石棚的石墙上布满云样的花纹,人们叫它花石棚,听说那里出过妖精。山雨正猛,我顾不上这些,一头扎进了石棚,三两下脱掉身上的湿衣服,一把一把地用力拧出衣服里的水。外面狂风呼啸,电闪雷鸣,大雨就像从天上倒下来一样,整个山野都在战栗着。
我双手卡腰,观望外边的风雨。忽然,石棚内的石墙后面传来一声女人的呵斥:穿上衣裳!我一激灵,几乎要跳起来,慌乱得穿反了裤子。这时,一道闪电划过石棚,在耀眼的电光中,石墙后面慢慢地走出来一个短发穿花衣的女人。
我脑海里飞快想:花衣女人可能是个妖精。石棚内立马充斥了令人窒息的妖气。花石棚这一带有妖精,难道让我碰上了?我的脊梁沟里“刷”地冒出凉气。这女人身材高挑,细腰窄背……啊!她露着的小腿好像一下子长出了黄毛。
我惊恐地望着她,她瞪着眼嚷道:妖精!吃你呢!
我的头“嗡”地一下!这时她又说,哪个庄的?上这来干啥?我的脑瓜一片空白,哆嗦着说,山……山下宋庄的,住在岭东葛条沟老徐家,放牛,来这避雨。说着就趁机向石棚外的大雨中逃窜。她手一伸把我给拽了回来,说:“雨恁大,你上哪儿?我问你,总是翻岭过来的那个大牤牛是你的不?恁大个男人连个牛也放不好,害得俺家的牛也不安生!”
啥?阿弥陀佛——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知道了,她是岭西独角冲的人,也是放牛的。
独角冲只有一户人家,姓吴。我早就听说,老吴家的几个闺女长得都跟仙女一样。我不由地又看了她一眼,这个放牛妮的脸不算白,浑身上下都透着浓浓的山野气息。不巧的是她也正在看我。我慌忙收回目光。
她眯着眼瞟了我一下,又望着外边的雨幕轻轻地说,听说山下来葛条沟放牛的有一个高中生,不知长的啥样。我还没有从刚才的惊恐中恢复过来,机械地说,有一个,你问这干啥?说罢我偷偷地看向她,目光又和她相遇了。
雨渐渐小了。石棚里的妖气早已散去,扑面而来的是山野里清新而芬芳的气息。
我捡起脚下的一块石头端在手上观赏。她说,你喜欢石头吗?我说,喜欢,前天在冷清湾遇见了一块石头。那石头一起一伏的就像一条山岭,有陡崖、石窝,还有一条小路从岭脊翻过,很像西大岭。我给它起了个名字也叫西大岭,有十来斤重。我打算把它扛回葛条沟,下山时带回家,只是牛跑得太远了,就把它放在了打瓜杨下的长条石上。今上午我去找,那湾子里起了白雾,迷了路,没找到……
风停了,雨住了。西大岭的东侧,乌云翻滚,雷声隆隆,大雨正下着;西大岭的西侧,白云朵朵,阳光灿烂,一道彩虹从岭脊上一下子跨到对面的山梁上,山鸡在彩虹下面咯咯地飞过来又飞过去。
我准备去找牛,她突然问,明天你还来花石棚吗?我说,来,咋不来呢?
回到葛条沟,山下捎来信说,学校提前开学,第二天一早我就下山了。
今年的暑假,我和村里的其他人一起又赶着牛来到了葛条沟。
沟内的徐婶说,去年我下山之后,岭西独角冲老吴家的三妮来过两回,拐弯抹角地打听我的消息。入秋的时候,老吴家搬家了,搬到山北沙河店去了,可惜太远了,没信儿了,独角冲没人了。
吴三妮来找过我吗?她……她家搬到山北去了?
西大岭,暴雨,花石棚……
我家的大牤牛好像还惦记着岭西的牛群,还总是一次又一次地翻越西大岭。
西大岭上已经没有了独角冲的牛群,岭西的山洼里也没有了人家。
那天,我无精打采地跟在牛的后边,不觉间又经过花石棚。石棚前的黄荆条正开着紫色的花。我不经意地往棚内扫了一眼,哦,西大岭!慌忙跑进石棚,原来是它!它端端正正地在长条石上放着……
山野里很静,日头无声地照着远远近近的山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