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孙秋鹏
　　淡紫色的花穗从叶间抽出，像被谁用指尖蘸了颜料，轻轻点染在青枝之上。花瓣微卷，薄如蝉翼，层层叠叠聚成玲珑的穗子，远看是朦胧的紫雾，近瞧却分明是千万只栖息枝头的小蝶，翅尖还凝着未干的露水。这就是苦楝花。
　　现在的苦楝栽种在路旁，而记忆中村子里的苦楝树随处可见：在曾经宽阔的西大沟、在柳河南岗、在各个田坡、在房前屋后，它们大都是野生的，生命力顽强。而生产队某一年却还要收集楝果（我们叫它楝豆）做种子，专门用一块地育楝树苗，让村民见缝插针栽种，村里村外的楝树显得更多了。那时村小学教我的语文老师说：“春开紫云，夏撑绿伞，秋结千豆，冬给柴梁，苦楝是树中精英。”
　　幼时，老家东南角的那一棵苦楝树生得直挺，枝丫也极舒展。每到四月，紫雾便漫过半截土院墙。
　　我常蹲在树下数落花，看小虫子遇到淡紫色的花瓣儿就往土缝里钻。偶尔清风掠过，花穗轻颤，便有三两朵跌进脖颈，凉丝丝的，带着极浓的香味。
　　苦楝花虽不能入口，却能驱虫避秽。阳光穿过花穗的间隙，在妹妹的衫上织出紫白相间的图案，让她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人。妹妹会捡完整的花穗穿成环，套在手腕上，邻家奶奶笑说：“戴上紫金镯，蚊子咬不着。”我做出的是花环，举着花环满村跑，紫色的瓣儿簌簌掉落，身后留下一条有楝花香味的小径，仿佛幸福实实地铺在了脚下。
　　然后，苦楝近半年的青枝翠叶里，藏着串珠似的小圆果——楝豆，初时青绿，秋来渐次变黄，风过时相撞，真像挂了满树的金铃。只是大人们总叮嘱莫要放嘴巴里，说那果子有毒。却不知为何，偏有喜鹊等不少鸟特别喜欢啄食。最喜欢吃楝豆的那一种鸟，我们叫它“楝子蜡”，秋冬季在树旁看它们吵吵闹闹地吃得心满意足，我心里有说不出的畅快。在我眼中，苦楝树是那么地神秘而温柔。
　　门前桃李都飞尽，又见新光到楝花。今年的苦楝花开得格外热烈，在四月里有冲天香气。我用塑料袋装了几穗新开的花放屋子里，香了好些天。透明的袋里，几穗苦楝花挨挨挤挤，花瓣虽已干皱，却仍是记忆里始终如一的淡紫色。一袋花香，长久地在心里心外萦绕。
　　如今城市里的绿化带中会有苦楝，叶子繁茂，但开花时花穗略显稀疏，不像老家曾经的那株，花开得肆意纵情。
　　某个加班后的夜晚，我在桥头路灯下遇见开花的苦楝，紫雾般的花穗被灯光镀了层亮银，忽然就想起妹妹衫上的花影，想起做出的花环和“紫金镯”。原来有些味道早已刻进年轮，即便地隔千里、时隔久远，也能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顺着花香漫上心头。
　　你看，如今六月底的夏日，花落后苦楝的青果多么青翠可爱。不必凑近去闻，那缕若有若无的清芬，早已漫过眼前的风景，把苦楝花的紫、河溪水的清、城乡人声的暖，都化作了青阳下泛着涟漪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