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迪
　　立秋早已过去，暑气却仍旧没有消散。天地间似乎还笼罩在盛夏的喧嚣里，唯有栾树，最早察觉到那一缕转折的气息。它悄悄举起金黄的花，点燃枝头的色彩，为即将到来的秋天，奏起了序曲。
　　幼时爱桃李之艳，石榴之姿，喜其花开烂漫又能硕果累累。少年时又慕银杏之浪漫，梧桐之傲岸，桂花之馥郁。而今却愈发觉得栾树可爱，它的色泽在流转，枝叶在低语，走过它的身边，你会觉得季节并不突兀，夏与秋之间，就这样开启了温柔自然的过渡。
　　才八月出头，天中山大道、体育场旁、小区里的栾树就已经开花了。它的花很小，簇簇成团，开花时，满树细碎的黄花，细密明亮，仿佛阳光的碎片。风一吹，那些小花便纷纷坠落，轻盈得仿佛一场“金色烟火”。我常立在树下，看那花雨纷飞，恍惚间想起幼年在梨树下接花瓣的场景。只是栾树的花更细碎，别有一种风情。
　　秋雨来时，栾树便显出了另一番风姿。细雨如丝，轻轻拂过树梢，将那些金黄的小花洗得愈发透亮。雨滴挂在花簇上，晶莹剔透，像是上天赐予的珍珠。雨中的栾树，枝叶舒展，花影朦胧，远远望去，仿佛一幅清新的油画。雨水打湿了树下的落花，将它们轻轻贴在地面上，铺就一条金色的地毯。行人匆匆而过，却很少有人驻足欣赏这雨中的美景。只有那些懂得生活的人，才会在伞下抬头，看一眼这被雨水浸润的栾树，感受这份秋日的诗意。
　　栾树花谢之后，是果实的舞台。那一簇簇粉红色的蒴果，与黄花叠映在一起，远远望去，整棵栾树仿佛披上了绚烂的织锦。果荚初生时是青涩的淡绿，形状如同小小的灯笼，又像是一颗颗稚嫩的心。这让我想起石榴初结时的模样，只是栾树的果实更含蓄，更懂得藏拙。而后渐转绯红、紫红，最后变成褐色。一串串，随风摇曳，像是季节里悬挂的风铃。
　　还有哪一种树能像栾树这样，在夏末开花、初秋结出比花还要美的果实呢？它如此耐心，又如此细致，就像一个讲故事的人，把季节流转的诗意讲得层层递进。银杏固然浪漫，却少了这份从容；梧桐虽傲岸，却缺了这份丰盈；桂花纵使芬芳，但无这等变化。
　　等到真正的秋天，栾树的叶子才迎来属于它们的华章：金黄、橙红，甚至夹杂着火红。它不像银杏那样整齐明快，也不像枫叶那般浓烈张扬，而是循序渐进、层层铺展。仿佛一位画师，耐心地在时间的画布上反复晕染。我每每驻足，看那叶片在阳光下闪烁，便觉得人生若能如此——不慌不忙，莫失莫忘，在每个阶段都活出应有的色彩，那么走过的路，也将像栾树一样，层次分明，丰盈而从容。
　　这世间树木多有姿态，有的孤傲挺拔，有的盛放张扬。栾树却像是个“知分寸”的行者——它懂得什么时候盛放，什么时候收敛，不急不躁，懂得把舞台交给花，也交给果，再交给叶。花、果、叶各自登场，彼此成全。它不急着夺目，却始终丰盛。若你恰巧走在街头，一朵细碎的小黄花可能会悄然落在肩头；又或在车窗内，栾树的身影伴你一程，再轻轻滑远。这样的不期而遇，本就是时光的暗示——秋天，已悄然启程。
　　秋意从不只属于季节。它属于每一个愿意低头拾取回忆、抬头继续前行的人。属于那些在晨光中扫街的人，在夜市里摆摊的人，在书桌前奋笔疾书的人，在厨房里煲汤的人。属于所有认真生活的人。就像栾树，这封秋天的情书，在属于自己的时节里，安静地开花、结果、落叶，不争不抢，自成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