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新立
  十一假期,我把一段尘封心底40余年的情愫,化作一篇题为《魂牵梦绕忆母校》的文字。始料未及的是,此文于2025年10月20日在《天中晚报》刊发后,一时间引来许多40多年未谋面的老同学纷纷通过电话联系上我,真诚表达对母校——汝南县马乡高中的思恋之情。
  在接听那些久违的电话时,我分明听出对方的声音或已苍老,或仍带着当年的青涩余韵,然而,一旦重温在马乡高中度过的清苦岁月,聊起熟悉的教室、操场,都会不约而同地说起那些让我们敬仰一生的老师们。
  从同学们深情的话语中,我深深体会到,我们这一代“60后”能从贫瘠的土地上挣扎出来,支撑我们的精神力量,正是那些如灯塔般照亮我们青春的恩师们。每当想起他们的谆谆教诲,我们都会心生敬意。下面我要记述的两位老师,他们的音容笑貌,早已刻进我的生命里从未褪色。
  20世纪80年代初,汝南县马乡高中校长孟昭明,是我们高一(35)班的政治老师。至今我仍清晰地记得他的模样:中等个子,身材微胖,四方脸,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洪亮而富有磁性的嗓音,配上那个年代常见的“大背头”发型,让他往讲台上一站,既透着几分校长的威严,又让每一堂政治课都充满了吸引力。
  那时的政治课,学的是《辩证唯物主义常识》和《政治经济学》,书中的内容满是“物质”“意识”“剩余价值”这类抽象的概念,对于我们这些来自农村、视野有限的孩子来说,听得云里雾里。但孟校长有化繁为简的魔力,他能用最通俗的语言,把这些深奥的道理讲得明明白白。他会从我们熟悉的庄稼生长讲起,来说明物质决定意识;会用集市上的买卖,来解释商品和价值。我至今记得他讲“矛盾”时,举的例子是“庄稼要浇水,但水多了又会淹”,简单直观,一听就懂。因此,我特别喜欢听孟校长讲课。或许是我上课听得认真,或许是偶尔提问我答得不错,我成了孟校长比较喜欢的学生。当时,我的几门功课中,政治成绩在班里一直很好,这对严重偏科的我来说,是为数不多的亮点。
  两年的高中生活很快过去了,我参加了有生以来第一次高考。等到高考成绩出来那天,孟校长拿着成绩单找到我,用惋惜的语气对我说:“这次高考,你的政治考了87分,语文、地理、历史考得也都很好,但单单一门数学只考了十来分,综合成绩全部拉下来了。要是你的数学哪怕考个二三十分,这录取名单上也有你的名字啊。真是可惜啊!”孟校长轻轻晃着手里的成绩单,然后用他宽厚的手掌轻轻抚摸着我的头。那轻轻的抚摸,像父亲对孩子的疼爱,也像对我错失机遇的叹息。
  孟校长劝我复读,说以我的底子,再努力一年,肯定能行。可我低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贫困的家境,容不得我再有复读的念想。最终,我只是对着孟校长深深鞠了一躬,结结巴巴地跟他说了放弃复读的决定。他叹口气,拍了拍我的肩膀,没再多说什么,但那眼神里的遗憾,我至今还记得。就这样,带着无尽的遗憾,我踏上了回家的路,永远离开了心爱的马乡高中。
  一转眼,40多年过去了,我走过很多路,遇到很多人,却始终忘不了孟校长那可敬的身影,忘不了他在讲台上侃侃而谈的模样,忘不了他那句“真是可惜啦”的叹息。那是一份沉重而真挚的关爱,他不仅教给我知识,更让我懂得了努力的意义,也让我永远记住被尊重、被看重的温暖。
  如果说孟校长给了我温暖,黄子清老师则给了我最初的文学启蒙与自信。
  记得上高二时,我的语文老师叫黄子清。他是一个很特别的人,军人出身,曾在部队里当过政治教员,因被错划为“右派”遣送原籍,落实政策后,被安排到马乡高中教语文课。
  虽经历过太多的人生起伏,但黄老师始终保持着军人的仪容和风范。他走路时,总是迈着标准的军人步伐,一脸庄重,腰板挺直,精神抖擞。他的语文课也像他的品性一样,重点突出,干脆利落,从不拖泥带水,让我们听得津津有味。
  那时候,我的数理化成绩一塌糊涂,唯独对语文,尤其是作文,有着莫名的喜爱。黄老师发现了我的这个“特长”后,开始私下给我“开小灶”。有一次,他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递给我一张字条,上面写着三个字:水呀,水。“这是我给你出的作文题目。”他声音洪亮地说,“你回去好好想想,写好后拿给我看。”
  我接过题目,心里既兴奋又忐忑。水这个看似平常的东西,能写出什么花样?回到教室,我趴在桌子上反复琢磨,从村头那条清澈的小河,到田地里灌溉庄稼的井水;从清晨树叶上晶莹的露珠,到夏日里滋润土地的雨水……我越想越多,从大自然的水,想到了生命之水,想到了母亲为我们洗衣做饭的清净之水,想到了老师教诲如甘露般的智慧之水……灵感的闸门一旦打开,文字书写便是水到渠成的事。利用一个晚自习时间,我一口气写了2000多字,把心里所有关于“水”的想法都倾注在了作文纸上。
  第二天,我怀着紧张的心情把作文交给了黄老师。他立马戴上老花镜,一字一句地读了起来,读到动情处,还忍不住点点头。我站在一旁,手心都冒出了汗。突然,黄老师猛地一拍桌子,大声叫道:“好,写得好!有思想,有感情!”当时,我被他的声音吓得一哆嗦,随即而来的便是如释重负的惊喜。
  让我没想到的是,到了第三天,他竟然用了一个下午的时间,把我的这篇作文用粉笔工工整整地抄写在学校的墙报上,整整占满了一个墙面。那可是学校最显眼的地方呀,全校师生都能看得到。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每天下课都要借故路过墙报,用心倾听自己的作文被同学们围观议论,心里美滋滋的。那种被认可的喜悦,那种文字带来的成就感,是我从未有过的心理体验。
  可惜好景不长,没过多久,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骤然而降。我的“作品”被雨水冲刷掉,心里有些失落。应该说,那篇《水呀,水》是我一生中发表的第一篇“作品”,也是黄老师为我点亮写作梦想的开始。后来,黄老师调到了县教体局工会工作,我也回到了农村,从此便失去了联系。但那篇被雨水冲刷掉的《水呀,水》,还有黄老师拍案叫好的激动、认真抄写的背影却永远留在了我的记忆深处。它像一颗种子,促使我走上了一条文学追梦之路。多少年后,我时常会想起黄老师,不知他是否还记得,那个因为一篇作文而欣喜若狂的农村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