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粗俗粗鄙粗糙地活着
——读周芳《重症监护室》

  □曹蔚华 

  读2016年第三届豆瓣阅读征文大赛高分奇作《白事会》时,觉得自己泪点好低,动不动就会泪目。读周芳的非虚构小说《重症监护室》,再一次觉得自己脆弱如玻璃心,被周芳平淡的文字、简朴的记述左右,控制了泪阀。
  看到患了8年尿毒症的张婆婆在欧阳顺达老爷子面前,像女娃一样撅嘴撒娇要话梅会落泪;看到小果果奶声奶气唱儿歌“鹅鹅鹅,曲曲项向歌。白白浮绿水,红掌拨波波”会落泪;看到从脚手架严重摔伤的年轻粉刷工刘浩云挣扎23天后终于苏醒,摩挲着女友的爱心卡片会落泪;看到刘超在医院里为父亲放烟花,夜幕下那一缕游走的光线,擦着混浊的夜色向上攀升,散成五颜六色的光会落泪;看到乐观的王美丽在河边偷偷地哭着往嘴里塞蛋糕会落泪;看到先心病人、高二女生刘小萌叮嘱护士阿姨天亮了喊她起床,却再也等不到天亮会落泪……
  深夜的病房,一片白茫茫,白茫茫的床,白茫茫的人。无论他们曾经做过什么,可能刚参加完一台典礼,或者刚从垃圾桶中扒拉出“宝贝”,现在,都躺在这里,没有了差异。疾病一眼看出他们的共同之处——肉体已然败坏,与高低贵贱、贫富荣辱无关。疾病在不同的地方找到他们,一并赶到这里圈养。
  有人说,要想对人生有更深的感悟,就要多去两个地方走走,一个是医院,一个是殡仪馆。不去医院,不知道健康的重要;不去殡仪馆,不懂得生命的可贵。
  “我们从未习惯与死亡面对面。我们习惯的是权力、性或金钱。可是,重症、监护,两个大词,一下子就说出了生与死。一分一秒,有人死去,有人从死亡线上跑回,有人学会重新呼吸,重新微笑。”周芳,这位曾经“体面”的教授,从内科走过,从儿科走过,从妇科走过,从化疗室走过,在每一缕消毒水的气息里泪流满面,见过生命的大挣扎,大苦痛,大喜悦。
  《白事会》里,故去的人走了,再也看不到形形色色的身后事、众生相。《重症监护室》里,躺在ICU病床上的人,和他们的亲人一起挣扎、沉浮,上演一幕幕悲喜剧、浮世绘。
  花几十万元抢救出来一个智力障碍者,值得吗?
  陪着一具无知无觉的肉体半年、一年、两年,最后人财两空,有意义吗?
  明知那跟小拇指一样粗、一米多长的呼吸管,是父亲与这个世界最后的关联,李向学还是做出了“放弃治疗”的决定,残酷吗?
  无论志愿者如何做工作,死活不同意器官捐献的的刘军兰的亲人,自私吗?
  “铁人张”的大儿子张海风坚守35天,换回一个父亲,“铁人张”却在出院不久不堪疾病的煎熬和乡邻的非议再次自杀,张海风后悔吗?
  没有答案,甚至没有对错。
  只要人不空,李向学做好了财空的准备。他只有一个父亲,他拼命都要拉住他。可是,他找谁去拼命呢?
  刘小萌的父母接连得到两个噩耗,眼睁睁看着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离开人世,他们,又找谁评理去?
  生活是出题人,却没有答案。
  假如时光能够倒流——
  王一明因为口不择言导致父亲气昏在地,做了6个小时开颅手术才逃过一劫,他还会再游戏人生吗?
  知道喝一口老鼠药换来的代价是儿子东拼西借十几万元的外债和难以言说的苦楚,“铁人张”还会冲动吗?
  嗜酒如命喝出脑出血,花十几万元才保住一条命,从此变成一侧偏瘫的“歪叔叔”,还会如过去一样痛饮三百杯吗?
  “我负责貌美如花,你负责挣钱养家”,王美丽还会再心安理得躺在老公的功劳簿上安逸享受吗?钱还在,人却再也回不到过去。
  当你为没鞋子穿而哭泣的时候,有的人已经没有了脚;当你埋怨父母唠叨的时候,有人却从未见过双亲……很多东西,失去了,方觉可贵,比如时间,比如生命,比如健康。
  无论是含着金钥匙出生锦衣玉食,还是出身贫寒潦倒失意,天灾、疾病、意外、死神,这些魔鬼不怀好意地潜伏着、逡巡着,没有人知道它们的喜好、口味,更无从掌控它们的行踪,只能任由他们乐此不疲地在人间玩着娃娃机游戏。
  生命只有一次,我们所能做的,只有且行且惜,珍惜时间,珍惜生命,珍惜当下。
  所以,“体面”的教授周芳,觉得自己不“体面”了,只要是热气腾腾的、有烟火气的东西,都是好的——“每一缕呼吸,只要它热腾腾的,就是好的。骂娘也罢,挖鼻孔也好。相遇的每个人,只要他能眨眼,他能笑,能哭,能告诉我,他在,都是好的。”
  人,还活着。粗俗地粗鄙地粗糙地,好好地,活着。
  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