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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2年07月22日
父亲和算盘

  文/翟玉堂
  我家一直保存着一把算盘。隔段时间,我就把算盘拿出来,擦拭它、抚摸它、拨弄它,听它圆润脆亮的语言和脉搏。
  睹物及人,记住了它,就记住了父亲。它身上保留着父亲的指纹、父亲的气息和父亲的体温。
  父亲5岁开始跟爷爷学算盘,这把算盘是父亲的启蒙老师和少年时代的课堂。从三遍九、九遍九到狮子滚绣球、珍珠倒卷帘,以及计算重量的斤称歌、计算地亩的飞归晋亩。千遍万遍,由生到熟,由熟到巧,直至进入佳境。20多岁的父亲成了全村、全乡闻名的“算手”。只要手指一拨,算珠就异常兴奋,听他的指挥、服从他的调动,瞬间排列、组合,气象万千。
  父亲一连数年为全村、全乡算地亩、产量和公余粮。在乡粮所,他与其他算盘手同时演算,只见他两手并用,像钢琴师弹奏钢琴,指头纷飞;啪啪作响的算珠像急骤的雨点敲击房檐,像大珠小珠落玉盘。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啧啧称奇。他早早报出的数字与他人迟迟算出的数字完全一致,可谓民间达人。
  算盘,陪他走过30多个春秋,记录了父亲的欢乐和荣耀,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
  尽管父亲能把全村、全乡的地亩、产量准确无误地装进算盘,算出土地的贡献、日月的汗水,但他算不出家里四季的阴晴,算不出家人的生计。那个年月,家里的所得大都在十位数与百位数之间徘徊,家里除了锅碗瓢勺和圈底的几把红薯干外,几乎没有什么钱能帮衬生活,帮衬我的学业。
  初中二年级的期末考试,我极不情愿地被老师“请”出教室,因为交不出老师一再催缴的一元学费。我无地自容,眼眶里躲不住眼泪。这时,一位叫王泰和的同学,慷慨地掏出一元钱,交给老师,让我回到考场。这关键时刻的一元钱,是一颗诚挚的心、厚厚的情。
  星期天回家,我把这事告诉家人,父亲说,得好好感谢人家。并说,这年月谁家钱都不多,咱可得还给人家。可用啥还?那几天,父亲很少说话,我知道他在为此着急。有时见他拿着算盘,放下,再拿起,我也没多想。谁知,仅隔了一天,他竟卖掉了算盘。母亲埋怨他,他无奈地说,我一个大男人,没本事啊!孩子上学要紧。他话音刚落,村东头在学校教书的高平叔就把算盘送了回来,说那点钱算我暂借给您的。乡里乡亲的,谁还能不被人帮?
  当我把钱还给同学时,同学说,我是借给你的吗?咱是同学!一辈子的同学!
  乡情、同学,这两个有分量、有热度的词,让我珍重至今。
  贫穷的日子,总绕不开这把算盘。这把紫檀珠算盘,这把连着父亲心肝的算盘!
  那一年秋后,生产队分口粮,那可是一家人的救命粮!一户户都分到了圈里,唯独没有我们家的。父亲性子软,不惹事也不争辩。事情的根源是多年前会计以算账不方便从我家借走了奶奶陪嫁的方桌。我们问他要几次均无果,就此结下梁子。分米这回,说是我家的工分少,还差20元钱抵不住口粮。去哪儿说理,认命吧,想办法弄钱。父亲掂量来掂量去,就算盘能换点钱。他一说,我坚决不同意,说办法我想,即使要饭也不能卖算盘。我去我姨家借钱,正好表哥刚从新疆寄回一笔钱,救了急。
  此后,父亲的算盘一度沉寂,生活失去了色彩。后来,村子里有些人家把放暑假的孩子送上门学珠算,他看着这些天真活泼的孩子,眼里放光。开始,为了吸引孩子,他用比喻给孩子们讲,算盘像不像一座村庄,像不像一家大户?长方形的框框,像不像四面围墙?一道横梁,分前后院。这13档,是13道房。横梁上面是前院,前院26个算珠,像住着26个大哥,横梁下面是后院,住着65个小弟,它们都有一个相同的姓氏。彼此边界分明、和谐相处、大家齐心协力、互不打扰、各有分工。孩子们被他的比喻逗乐了。
  父亲陡然打起精神,仿佛英雄有了用武之地,既能教孩子们本事、传授技艺,又能治自己被算盘冷落的病。干活回家,不管再累,照样手把手地教孩子们指法,讲进位,不厌其烦。最后成就了好几个会计。
  时代进入一片花开的天地,算盘退出了历史舞台。儿女们的日子都过得蒸蒸日上。父亲有时串亲,有时到田间转转。坐下来的时候就拿出算盘,拨弄一阵。他说这叫“叙旧”,我说这叫“回归”。他知道,算盘往后再也派不上用场了。电脑比算盘厉害,能前算八千年,后算八千年,能算十万八千里,能算到天上。心里既有不舍和依恋,有几分失落,更有太多的欣慰:时代前进的步伐,像高铁。
  父亲临走,把他心爱的算盘交给我。我一直保存着这把算盘,一把像中国老农民一样普通的算盘。它没有多大的经济价值,但它是那个年代民间最科学、最简易、最轻便的智慧大脑,能将最繁杂、最费时的数字大军,从纸上迅捷地解放出来。它是民族智慧的结晶,它以独有的方式表达事物、表达人们对社会和世界的认知。它身上凝结着中国父亲的仁爱和善良。
  (作者单位:西平县城北关杨庄居民小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