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时双庆
天气越冷,生活的味道就越足。猪肉炖粉条大锅菜,热气腾腾的小火锅,这些生活里的小情调,还有街头巷尾飘出来的烤红薯的香气,无不让人着迷。
提起红薯,有道不完的家常。我的家乡在豫南,地处山脉向平原过渡地带,气候温润,四季分明,山区、丘陵、平原交错分布,这样的地理位置适合种植小麦、花生、大豆等粮食作物,也特别适合种植红薯等高产的农作物。
打我有记忆起,母亲就在我家的自留地里种上了红薯。那时候,生活条件有限,红薯的育苗也特别简单。母亲常常把上一年留下来的大小适中的红薯埋在肥沃的土壤里,再施些牛粪等肥料,等到二三月间即将春播的时候,那些从土壤里发出来的小芽就会迎着暖暖的春风四处招摇。关于红薯的种植时间,趁早不趁晚,人们常说:“红薯没有巧,只要插得早。”民间俗语还有这样一种说法:“谷雨栽上红薯秧,一棵能收一箩筐。”因此,每年农历的三月,也就是谷雨时节,移栽红薯秧苗是最适合不过了。
母亲把那片坡地整理一番,疏松了土壤,挖出一条条沟,垄出一道道埂,又在每道埂上用锄头刨出大小相等、距离适中的凹坑,把红薯苗插进去,浇水,封土埋好。接下来,就是漫长的等待了。
闲暇时光,母亲总会给我讲粮食的故事,讲他们过去那些紧巴巴的日子,每每听之,我都唏嘘不已。
时光流转,万物生长,等到红薯秧恣意蔓延的时候,母亲就会找来一根长长的竹竿,沿着一道道埂,把这边的挑过来,再把那边的挑过去,我们这里俗称“翻秧”。母亲做得很仔细,仿佛经她这样轻轻地一挑,那些土壤里大大小小的红薯就经不住诱惑,撑破厚厚的土层,加速生长起来。
每年的10月中下旬,是红薯收获的季节。这一天,对我们来说意义非凡。母亲扛着钉耙、挎着筐,我拿了袋子,一路小跑着奔向红薯地。母亲使足了劲儿,一钉耙下去,会有四五个红薯跳出来,有的又大又圆,像小孩子的脑袋;有的又细又长,像一根根胡萝卜;还有的两个缠绕在一起,成了“连体婴儿”;更有的奇形怪状,头上长个包,尾部分了叉,形形色色。
一天的辛苦劳作之后,母亲把收获的红薯运回家。小的挑出来,大的窖起来,再小一点儿的,蒸熟之后,放在平台上晾干,做成红薯干。风干之后的小红薯,质地金黄,嚼起来口感香甜,韧劲十足,是不可多得的乡野美食。后来,母亲把大红薯从窖里掏出来,学着别人把红薯打成了粉子,做成了银光闪闪的粉条,这种原始的手工制品,不仅味道鲜美,更彰显了普通百姓在吃食上潜在的能量和智慧。
如今,生活条件越来越好,30多年了,红薯,这种曾经滋养了我整个童年的美食渐渐沦为生活里的稀客。
一个周末,我回老家看望父亲和母亲。吃完了午饭,准备离开的时候,母亲突然说:“哎,忘了一件事!”说着,她就取了钉耙和袋子,急匆匆地跑向村子后面的园子。半个小时之后,母亲回来了,扛着一袋东西,沉甸甸的。母亲把它们倒出来,全摆在院子里,我这才明白她的良苦用心。母亲一边挑,一边说:“好久不种了,今年还是第一次种,结得不太好,有些被蛴螬(一种白色的小虫子,喜食农作物种子、根和块茎)吃了,有点儿难看。”拣那些圆润的、光滑漂亮的,母亲挑了整整一小袋,把那些丑陋的都留给了自己。
前天,母亲打电话问:“红薯吃完了吗?”我说:“吃完了!”母亲又问:“好吃吗?”我说:“好吃,都是红心的!”母亲笑笑说:“外表丑的东西,内心可不一定丑啊!”我正回味着母亲的话,她又说:“家里还有很多,也吃不完,不如你抽个时间回来一趟,把这些红薯拉回城里,送给亲戚朋友,让他们也尝尝……”
种了一辈子粮的母亲终于大方一回,感念于此,我突然有些哽咽,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