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健
老家田地少,人均不足一亩。老家土质好,紧挨淮河边,纯粹的沙土地。即便阴雨连绵,脚踩在上面,依然不粘鞋。这样的土质为种植蔬菜提供了天然条件。人均耕地少,单指望种粮只能解决吃饭问题,平时日常开销都成了问题。因此说老家人种菜是逼出来的,同时也是得天独厚的优势造就的。所以家家户户都拥有一大片菜园子,一年四季种植着各种时蔬,用来拿到周边集市上换取家庭开销。
连家乡村庄的名字也叫得格外有意思,什么王湾、江湾、肖湾、危湾、李湾、陈湾、涂湾等,不一而足。似乎在淮河边一个村庄的名字如果不带个“湾”字,就愧对这条河的哺育之恩,就缺乏对这条河的敬畏之心,因而外面的人称呼我们这些淮河边的卖菜人为“湾里人”,或者“园里人”。别看家乡田地少,外面的姑娘还是挺喜欢往湾里找婆家,到园里找帅哥的。为啥?“一亩园十亩田”,湾里一年四季不缺新鲜的蔬菜吃,园里人手头不缺“零花钱”。而“上湾”(老家人对湾里之外住户的称呼)就没有这样的优渥条件,只有眼馋的份了。
20世纪80年代后期,初中毕业后我回到了淮河岸边的农村老家。自从学会了骑自行车,家里卖菜的事几乎成了我的“专利”。父亲说,你的腿“不得势”(老家话,指残疾),卖菜是个轻便活,你就帮家里赶个集卖个菜算了。从此,家里那辆半旧的二八式“飞鸽”自行车就成了我卖菜的专用交通工具。
“沿淮的生姜,沿淮的蒜,沿淮的萝卜卖三县(指正阳、罗山、息县),沿淮的香椿销武汉,沿淮的白菜到处串(指销得广)。”这句顺口溜道出了沿淮河岸边的老家种植出来的蔬菜当时享有极高的盛誉。
卖菜人经常打听行情,哪里的菜价高,就骑着自行车往哪个集市赶,即便百里之外,也不辞劳苦。那年初夏,老家本地的芹菜滞销,家里种了那么多,总不能铲掉沤粪吧。于是,我就骑自行车带着两大篓芹菜到30里开外的铜钟镇赶集碰运气。骑着自行车行驶在大街上,一个当地的“混混”模样的小青年骑着自行车横冲直撞,把我撞倒不说,还向我连连挥拳,同行的吴姓大哥赔着笑脸忙不迭地向小青年求情,别跟他一样,他的腿不得势。人们常说,倒霉了喝口凉水也噎人。“货到地头死”。我带的100多斤芹菜,只卖了五块钱。如果再买碗饭吃的话,等于这个集白赶了,勒勒裤腰带干脆饿着肚子往家赶。
那年春天,息县的香椿格外贵。与小叔一块儿骑着自行车带了两大篓香椿前往出售。一进菜市场,掂着筐的、提着篮的、拿着袋的小贩们一窝蜂上前,嘴里询问着价钱,待掀开蒙着篓子口的蛇皮袋看货时,有的往筐里装,有的往袋里塞,有的往篮子里放。一看这架势,不对头啊?“找个地方先放那儿,一份一份地来,一份一份地算账!”我几近声嘶力竭,把菜篓子口用蛇皮袋拼命地捂着,小贩们见我急红了眼,有要与他们拼命的架势,一个个慢慢地都溜得没了踪影。一百多斤红嫩的香椿,就这样被小贩们顺手牵羊一般混走了一半,这可是我骑着自行车奔波几十里土路、浑身汗透才带来的呀。我叹息着,抹着额头上不断流淌的汗珠子,一时竟像霜打的茄子。
洋葱好储存,产量也高。20世纪90年代前后,老家多有种植。有一年收麦时节,正值洋葱上市。不知小叔从哪里打探来的消息,永兴(现指永兴镇)赵庙集的洋葱价格高、销售快。一日带上200多斤前往,到了地方,满街空巷。感到诧异,遂向当地一老人询问究竟。答曰:稍微有点劳动能力的都到地里收麦子去了,谁还有工夫赶闲集啊!说来难以置信,开饭馆的当日都关门停业忙于“三夏”了。眼看太阳偏西,我悻悻地把洋葱重新装上自行车,踏上了往回赶的路途。肚子一个劲地“咕咕”叫着抗议,我一只腿用力,离家还有十多里的时候,浑身丁点儿力气都没有。把又满载而归的自行车往路边的一棵大树上一靠,我坐在树根边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不知何时,一位扛着农具的大爷叫醒我:“这小孩,还不醒醒,天快黑了。”我睁开惺忪的睡眼,吃力地站了起来,把坏腿用左手轻轻地掂到自行车前梁那边,又拼命地蹬着朝家的方向驶去。我想,那位大爷一定是附近村庄的老乡。
滴水成冰的冬天,是卖菜最受罪的时候:头天晚上要把从地里现挖的蒜苗、大葱上的泥巴一根根捋净,然后再扎成一把一把的;把萝卜、白菜上的泥土一点一点地掸掉,以增加菜品的卖相。为此,手时常冻僵,清水鼻涕不知不觉往下流淌。次日,头顶晨星晓月出发,骑在车子上,凛冽的寒风在耳边呼呼地“吼”了起来。有时扶着车把的手被风吹开裂口,鲜红的血顺着一滴一滴往下淌。日久,手冻伤了,耳朵冻烂了,夜里睡在床上捂热之后,奇痒难忍。
离开家乡多年,但每每在街上看见卖菜的乡下人,我就不由自主地想起曾经辗转周边集市卖菜的那些事。那绿莹莹、青嫩嫩的蔬菜何尝不浸润着菜农的心血和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