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温培雅
上弦、下弦,月亏、月满,月食、月晕,月亮的脸随着时节悄悄改变,时而新月如钩、时而满月如盘——恰似中年人的半生悲欢。
晚上散步归来,小区门口有人举着手机拍照。顺着他们的视角望去,一轮皎洁的明月在水泥钢筋铸成的楼群森林中升起——这就是他们能看到的月亮了。想来今晚他们朋友圈的“网红”,就是这轮在大楼与大楼的夹缝中静静洒下银色光辉的瘦月亮了。
没有“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的豪气,没有“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的文气,没有“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的侠气,没有“西北望乡何处是,东南见月几回圆”的英气,唯有狭窄、清冷、淡漠。城市的月亮照在城市的上空,因为灯光太过明亮、车声太过喧嚣、人流太过熙攘,已经没了“月上柳梢头”的诗情。它独守一隅、流泻寂寞,微微的光晕如淡淡的烟,很快就消散在无边无际的暗夜之中。
月亮从来就不属于城市,月亮属于乡村。淡白的月色在田野和村庄之间恣意流淌。月亮之下,澄净的空气清凉入怀、飞逝的流萤星星点灯。村庄如童话里一个巨大的布景,平坦的打麦场上,一个个金黄的麦秸垛就是一个个小小的城堡,藏着取之不竭的欢乐。庄户人家的孩子从来不知道月亮还有玉兔、桂魄、蟾宫、嫦娥、冰轮、银盘、飞镜、玉璧这样雅致的名字,但是他们知道月亮的乳名是“月姥姥”。此时,蟋蟀断断续续地弹着它的小鼓,秋蝉高高低低地吟着它的新诗,露水闪闪烁烁地舞在花叶上——“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这是专属于乡村的宋词。
月亮从来就不属于市井,月亮属于诗人。阳光孕育万物的生命,而月光润泽万物的性情。春阳夏花秋叶冬雪虽好,但总被雨打风吹去,只有月亮四季永恒。月亮照过秦时长城、汉家关阙,记下三秋桂子、十里荷香。月光的清和、明亮、素雅,符合中国人平和、中庸、含蓄的性格,被历代文人笔赞墨颂。“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这月亮为独酌的李白增添过锦心绣口的诗情;“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这月亮为孤寂的杜甫照亮过梦里归乡的离情;“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这月亮为惆怅的张若虚抚平过静夜无眠的别情;“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这月亮为寂寞的王建增添过心上有秋的惆怅。明月照过辗转征战、静夜思归的士兵,照过秉烛夜读、心怀天下的士子,照过牵挂亲人、深夜捣衣的女子。它心如明镜、静默无语,穿越古今、记录聚散。
月光在左、往事在右。一个月色很好的晚上,把灯关上,把窗帘拉开,邀请月亮进来。它从飘窗上的吊兰、书架里的书籍、杯子里的清茶走出,所有的一切都鲜活起来、生动起来。这是城里的月光,我是月下的旅人。遇见了谁,被谁照亮,然后也想照亮别人。心怀皎皎之月,采撷空山里的清风,轩窗上的月影,楼台下的暗香,酝酿心上点点微光,在没有月亮的夜晚提灯而行、踏歌而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