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温培雅
梧桐飘黄、枫叶染红、垂柳渐瘦,昔日魏紫姚黄争艳的月季只剩三两朵在枝头摇摇欲坠,小朵小朵淡黄或橘红的桂花从禅定的状态苏醒出山,仔细聆听,似乎每一朵桂花都在口吐芬芳的朗诵。万物随着秋意开花的开花,落叶的落叶,结果的结果,枯萎的枯萎……这是秋天蘸着仲秋凉风和季秋细雨写就的新词,让每一个从秋天路过的人慢慢品读。
傍晚下班的时候,如果没有什么要紧事,我喜欢沿着学校的人工湖走一走,让花气草气树木的清新之气这种层层叠叠的气味涤荡肺腑。在黄昏稀薄的光里,一只无名的鸟儿被脚步声惊起,从草丛中探出头来,一声清脆的鸣叫之后扑闪着翅膀直冲天空。我第一次走进湖边的树林,就是被长长短短、深深浅浅的鸟鸣召唤而去的。
秋天是以落叶为预告的,我注视着一寸一寸老去的绿色,就像注视着流逝的时光。这些树龄很长的树很快就会以最苍凉的样子伫立寒风之中,等待下一个季节的轮回。晚风一片一片吹落枝丫上依然泛青的叶子,又将它们带向未知的地方,最终成千上万的叶子都会随着季节凋零,就像所有刻骨铭心的往事都会最终逝于风中,只剩单薄发黄的片段,甚至很努力都回忆不起其中的细节。就像一个个鲜活的生命,走着、笑着、闹着,然后便消失了,永远地,消失在这苍茫热闹的人世间。
《诗经》里的秋天是一场热闹盛大的收获,无论是稻粱果蔬还是诗词歌赋。“九月筑场圃,十月纳禾稼。黍稷重穋,禾麻菽麦。”诗意的古人在稼穑之间收获着人间烟火,而现代人奔走在熙熙红尘中,吃着《诗经》中长出的五谷杂粮,滋生着七情六欲,经历着贪嗔痴、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放不下的诸多苦难。诗人黄庭坚身处天高路远的黔南时,在给朋友的书信中淡淡写道:“数日来骤暖,瑞香、水仙、红梅盛开,明窗净室,花气撩人,似少年时都下梦也。”阳光、花开以及植物的芬芳之气,会让他想起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自己。是什么让他变了模样呢?是那些比明天先到来的意外?是那些被无数意外蹉跎的时光?还是在蹉跎时光中错过的那些美好?每个人的一生会遇到很多暗礁和险滩,有时就是要坚持,再坚持一下——坚持不是为了等待最好的结果,而是努力挨过最坏的阶段。当所有的暴风雨散去,秋光澹澹、云淡风轻的秋天会如约而至,以另外一种淡然的哲学意境迎接下一个季节的轮回。
校园里的秋天是一场刚刚启幕的演出,青春是正在热映的剧目。远处操场上的草坪晚会正在月光之下如火如荼进行着,热烈绽放的青春在歌声里、在欢呼中尽情挥洒,和树林里的幽静、湖面上的暗光形成对比鲜明的秋之布景,一边繁盛一边凋零,如同人生的两个阶段。有人的故事刚刚开始,有人的故事已经隐入时光。而那些热烈的、明媚的、恣意的往事也将被秋风带走——人生几度秋凉之后,时间就那样匆匆过去了。
走走停停,直至夕阳西下、众鸟归林,秋月升起、秋虫奏乐。万籁俱寂中,虫的鸣叫、叶的飘落清晰而清澈,这细碎而有韵律的节奏贯穿着青年到中年,回荡在故乡和原乡,填出一首属于秋天的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