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秋鹏
　　二十七八年前的漯河天桥街不宽阔，略带坎坷。持续的叫卖声和店铺门前播放的流行歌曲混合，偶来的大火车的轰鸣声与小火车的咣当声碰撞，显得异常热闹。
　　印象很深的是，一些穿着破旧的人，主要是孩子们，常会盯上经过的卡车。由于路面的颠簸，车上总会掉落一些大块的煤，引得孩子们争抢，而后带着脸上的煤灰和收获的喜悦跑开。有一次我正在路边低头翻书，一块煤砸到了我的脚。我从几十里外的西平县农村来到这里，就是为了看这里廉价的旧书。
　　到了周末或假日，我便骑车来到这个充满烟火气与生活百态的街道中，寻觅那些旧书摊。对我来说，旧书像是岁月过于成熟的果实，遗落在城市的喧嚣中，零散却又充满魅力。旧书摊多是由几块长木板简单搭成，上面摆满了书籍，层层叠叠，高低错落。有的旧书摊书摆放得较为整齐，按照类别依次排列，文学名著、历史传记、自然科学、武侠小说应有尽有；而有的旧书摊的书则略显杂乱。印象最深的一位摊主姓刘，爱把书摊摆在光明市场附近，他是某个局的退休老干部，须发灰白，戴着老花镜，眼神中有对书籍的热爱与珍视。老刘常是静静地坐在一旁，任由读者在书摊前徘徊翻阅。顾客挑好书，老刘总是很随意地说出比其他书摊便宜的价钱，声音低沉而温和，如同他的旧书摊一样，有一种朴素的气息。
　　我在老刘的旧书摊发现阿·托尔斯泰的小说《苦难的历程》三部曲时已是入冬，那三本旧书静静地躺在书堆里，封面已经有些磨损，却散发着无法抗拒的魅力。我之前看过这本书的介绍，当我激动地拿起它，手指轻轻拂过书页，仿佛能触摸到书中人物的灵魂。当我翻开书，那些文字如同一股强大的洪流，瞬间将我卷入那个动荡的世界。达莎和卡嘉等书中人物在战争与革命的浪潮中跌宕起伏的命运，正如书中所写：“在清水里泡三次，在血水里浴三次，在碱水里煮三次，我们就会纯净得不能再纯净了。”这种对坚韧与磨砺的生动表述，让我沉浸其中。我在漯河的河堤边停下车子，坐在枯草地上，一读就是好几个小时，全然不顾寒凉的包围，归家时已是星垂旷野。
　　在一个明媚的春日，我在天桥街旧书摊中翻找时，看到了一本《柳林风声》。它的纸张都完好，就是书角卷折得厉害。当我打开它，那充满诗意与奇幻的文字如涓涓细流淌入心田。书中描绘的柳林世界里，鼹鼠、河鼠和狗獾等小动物的奇妙冒险与真挚友情，让我深深着迷。“春日的阳光洒在柳林的溪流上，波光粼粼，河鼠带着鼹鼠开启了一段段充满惊喜的旅程，那风声在林间穿梭，似在诉说着古老的故事……”这样的句子，将那个神秘而美好的柳林呈现在我眼前。我感受着那里的一草一木，小动物们的喜怒哀乐。我用八毛钱将它带回家，在静谧的夜灯中细细品读，为动物们遭遇的困境而揪心，为它们的机智勇敢而喝彩。
　　而《致大海——普希金诗歌精选》一书，则是我在一个雨后的下午觅得的。仍覆着塑料薄膜的旧书摊略显凌乱，但那本诗集却格外亮眼。之后我在自己的小屋里，常常诵读那些优美的诗句。“再见吧，自由奔放的大海！这是你最末一次出现在我眼前，翻滚着蔚蓝的浪，闪耀着娇美的容光……”普希金对大海的深情告白，对自由的强烈渴望，如同一把火，点燃了我内心深处对文学理想的向往和追求。我从此以后，尝试着模仿他的笔触，乐此不疲地写下一首一首分行的句子，抒发自己对生活对人生的情感。
　　人过中年天过午，而年少时心中燃烧着的对文学的渴望依然在燃烧。如今的无数次梦里：我车子后座上绑着一本本从天桥老刘或别的旧书摊淘来的宝贝，骑车从漯河一次次满面春风地回来。许多的旧书我现在依然在读，它们是我青春岁月的见证者，是我走向更广阔文学天地的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