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新立
我蜷在绿皮火车靠窗的硬座上,听着前排那个几乎把整张脸贴在玻璃上的男孩第N次发出惊呼:“爹!云彩在追着火车跑呢!”这次是车窗外飘过一片云,惊喜的尾音带着一丝颤抖。邻座那个穿着时尚的大姐翻了一个白眼,后座举着保温杯啜饮的老者重重地咳嗽了一下,过道里抱孩子的妇人又往远处挪了挪。
车窗外的确铺陈着好风景。暮春的原野正被夕阳熔成金箔,麦浪在铁轨两侧翻涌,偶尔掠过几株虬曲的老槐,枝头缀满串串白花。可这些寻常景致经那男孩之口,都成了令其惊讶的奇观。他大概十二三岁,这般大惊小怪实在不合时宜。
“对不住各位。”佝偻在车厢过道里的父亲突然起身,枯枝般的手指攥着斜挎在肩上的褪色帆布包,声音颤颤但却充满欣喜,“孩子出生后就活在黑漆漆的世界里,这次在医院成功治好了,今早才出院。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太阳和田野,还有……”后半截话被哽咽淹没在喉间。
寂静如墨汁般在车厢漫开。时尚大姐张大粉嫩的小口,露出一脸惊讶;正在啜饮的老者,左手微微一颤,保温杯盖“当啷”一声滚落脚边。男孩浑然不觉,鼻尖在玻璃上压出圆印:“爹!快看田里闪光的河!”他说的该是灌溉渠,粼粼水波正将夕照揉碎成万千金鳞。
老父亲用袖口抹窗,动作轻柔得像在擦拭新生儿的脸。我这才注意到少年瞳孔异于常人的清澈,黑宝石般的眸子里浮着层水雾,仿佛初春解冻的溪流。他睫毛扑闪时,细碎的阳光就在眼底流转,如蛰伏多年的星光终于找到了归处。
“那是杨絮。”当少年指着漫天飞絮惊呼时,时尚大姐突然开口:“等六月麦子黄了,还能看到金浪翻滚呢!”保温杯老人摸出个苹果塞给男孩,说:“尝尝,这是我上车时儿子给我买的无公害苹果,特别甜!”过道里飘起婴儿的“咯咯”笑声,那是年轻母亲用手指轻杵孩子胳肢窝引发的欢乐。
暮色渐浓,男孩发现了车窗外的月亮,说:“它在跟着我们走呢!”老父亲环住男孩的腰,像护着刚破茧的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