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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5年06月30日
温暖记忆
  文/谭文峰
  河大求学,最大的幸运是遇见博学仁厚的于安澜老师并深切感受到老师给予我温暖的关爱……
  1986年,我从工作岗位考入河南大学。因求学不易,能成为一名大学生,颇有神圣自豪之感。河大历史厚重,名师荟萃,古朴而又充满活力的校园里,浓浓的学习氛围更激发了我强烈的求知欲望。
  早就听说河大有一位全国著名的语言文字学家、美术史学家、书画篆刻家,在文字音韵、古诗词书法、美术篆刻等诸多领域都有精深造诣的于安澜老师。存有膜拜之心,遂生拜见之念。一天课后,我打听到于老师在河大南校门外宿舍区的住址,便带着仰慕和忐忑之心,来到那处清静的院落。正欲近前,突然看到房门一侧贴有一告示:“于老师年事已高,请勿打扰。”告示下面还盖着学校红红的印章,看罢立即止步……回去的路上,我苦思冥想,突然有了主意——写一幅作品,以求教的方式拜见于老师,既避免了贸然地打扰,也能寻得一丝心理的平衡。
  几天后,我带上自己认真创作的书法作品,鼓起勇气叩开了于安澜老师的家门。老师的家人听我说明来意,当即将我领到于老师书房。初次见到德高望重的于安澜老师,我心中相当激动。出生于1902年的于安澜老师,当时已80多岁高龄,衣着简朴,面色红润,眉宇间透着善良。老师热情招呼家人给我端茶倒水。我俩虽初次见面,但没有一丝违和感,颇有一见如故的感觉。看了我带来的作品,于安澜老师不仅给予了积极肯定,还平和地给我讲起书法中笔法、墨法及章法应注意的问题,令我受益匪浅。临别,于安澜老师起身握手相送并欢迎我有空再来。多么可亲可敬的老师啊!
  随着交往的增多,于安澜老师将他由多家出版社出版的不同版本的《画论丛刊》及市面上一些买不到的书籍找出来让我翻阅,真是对我莫大的信任和关爱。于安澜老师一生勤勉,厚德博学,著述甚丰,有《画论丛刊》《画史丛刋》《汉魏六朝韵谱》《诗学辑要》等大作出版,有些版本早在1937年就已发行。据说当时的许多名家都看过他的著作,其中有种版本的《画论丛刊》由书画大家齐白石亲题书名,可见于安澜老师著述的影响力和人格的感召力。
  一次,我向于安澜老师求教如何才能快速提升书法的艺术水平。老师面带微笑,不急不躁,缓缓地说:“文峰,记住,学书法其实就像腌咸菜,腌的时间长了,自然就出味了。”多么恰当的比喻和教诲,没有空洞乏味的说教,而是用朴素无华的语言说明了一个令人信服的道理,让人顿觉醍醐灌顶。
  于安澜老师书房的书柜上放了不少宣纸,那是众多慕名求字者送来的。我每次看望于安澜老师,他不是在看书,就是在写作,恰如古人所言:“敏学问者终生无所谓满足时。”尽管于安澜老师笔耕不辍,但也很难悉数满足众多慕名的索求者。平心而论,我也很想得到一幅老师的墨宝,但实在不好意思张口。反复思忖后,我终于鼓起勇气向于安澜老师提出了求字之意。哪曾想,于老师竟爽快地答应了我:“好,我给你写。”
  再去拜见老师时,老师已给我写好了。那是一幅篆书唐诗条幅,笔法老辣,布白精到,落款处专门写上了“文峰同学补壁”的谦辞,让人感受到老师谦恭待人的可贵品德。离开于老师家,我带上墨宝径直到河大艺术系请装裱师装裱……
  不久后的一天,在河大的南校门,我遇到了于安澜老师。一见面,于老师就关切地问我:“文峰,字裱好了吗?”“于老师,裱好了,很好!上面有几个字跑墨了……”我还未及说出下半句“但效果意外地好”,于老师已脱口而出:“我再给你写。”尽管我一再说:“老师,不用再写了,那幅字虽有点跑墨,但效果真的很好!”但于安澜老师依然微笑着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我再给你写!”简短亲切的话语,体现了老师对我真心的关爱和严谨的治学态度,实在让人钦佩。
  受于安澜老师精神的感召,我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时间提升自己,用“腌咸菜”的理念力求自己的书法“腌出味来”……
  通过不懈的努力,我的书法作品还有文章被刊登于《河南大学报》上,并有书法作品在不乏强手高人的河南大学书法竞赛中获得二等奖。
  岁月倏然而逝。毕业那年仲春,于安澜老师提前给了我一份大大的惊喜——他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又给我撰写了一幅书法作品。那是他精心用篆书节录的东汉时期白狼部落首领唐菆创作的具有丰富政治文化内涵的《远夷乐德歌诗》,并在落款处写有“文峰学弟补壁”字样,实在让我受宠若惊。简短的落款是感情的升华、信任的叠加,体现了老师对我无私的关爱和博大的心胸,令我无以言表感激之情,只能在心中告诫自己:努力学习,不断进取,决不辜负老师的厚爱和期望。
  毕业的时候,我专门向于安澜老师辞行。于老师殷殷嘱咐:“回去后要不断学习,不要懈怠……”握着老师的手,我感到了一种信任、期望、温暖的力量。
  回到单位,角色转换,我投入紧张的工作。虽然工作繁忙,但我一直按照于安澜老师的嘱托,忙里偷闲,研学书艺,向阳而生,逐光而行,绝不让自己有懈怠之念。一年后的初夏,我带上自己业余创作的一本硬笔古诗,再赴开封拜见于安澜老师。此行既是向老师汇报,也是想请于老师为此书写一篇序言。
  于安澜老师依然那么亲切和善。在得知我毕业后的情况,细看了我的创作成果后,老师给予了充分的肯定和高度的评价,并为我专设家宴招待。那天的午宴很特别。菜未上全人未到齐,老师就对我说:“咱们先吃。”而当时老师的与我父母年龄相仿的女儿,以及外甥女、外甥女婿都还在厨房里忙活。我说:“老师,等他们过来一起吃吧。”老师笑着说:“让他们忙吧,时间不早了,咱先吃。”说着就端起酒杯与我碰杯。此刻,来到餐厅的老师的外甥女婿用相机为我们留下了珍贵的纪念,照片中有我和于老师,及老师六七岁大的重外孙。画面中的于老师慈祥和蔼,令人敬仰。宴席上,我因担心于老师的身体(毕竟老师当时已88岁高龄),每次碰杯都让老师随意,自己一饮而尽。家宴中推杯换盏,谈笑风生,其乐融融,体现了师生间深厚的情谊。这是我终生难以忘怀的家宴。
  午宴过后,我和老师一起来到院里。院中的凌霄花吸引了我,火红的凌霄花美的视觉冲击力和攀援向上的藤蔓撼人的生命的律动,让我不由连连称道。老师笑问:“老家有没有这种花?”我告诉老师:“在家乡我从没见过这种花。”听我言罢,老师当即吩咐他的女儿:“起两棵,让文峰回去的时候带上。”老师的安排,让我又一次感到温暖……
  回到家乡后,我将于安澜老师家人精心移置于花盆中的凌霄花幼苗栽到了家乡的土地上。这是一种美和爱的传递和延伸。
  不久,老师的来信到了,那是老师经过缜密思考用小行书给我的书作写的前言。前言开宗明义对书法的历史给予了凝练的概述,继而写道:“晚近钢笔东来,因其书写迅速,很快普及全国。由于练习有素,熟能生巧,竟然创出婉转动荡之体势,正见运用之妙,存乎其人,精力所至,无不可表现……”最后评及我的作品:“谭君文峰,素喜书法,近出所书古诗多篇,旁行斜上,气势奔腾,行将出版,喜其深造有得,别开生面,书此以与爱好书艺者同欣赏焉。”手捧老师所书前言,感触到书法的温度、文字的力量、情谊的珍贵,激动之情无以言表。老师不吝溢美之词,在荷月炎热之季认真为我写就前言,体现了他对晚辈后生的殷切期望和温暖厚爱。
  岁月向暖,时光生香。30多年过去了(今年是于安澜老师诞辰123周年,老师已故去26周年),但老师的音容笑貌仍常在我眼前浮现。他让我带回的凌霄花,藤壮、叶茂、花艳,相继移栽于西舍东邻并迅速蔓延。那盛开的凌霄花,是一种精神的象征、生命的延续。于安澜老师给予我的教诲及关爱,一直激励着我,那是我珍藏心底的温暖记忆。